发现的乐趣
发现的乐趣
来源:《中国教师报》
随看随想:理查德·菲利普斯·费曼(Richard Phillips Feynman,1918—1988),美籍犹太裔物理学家,加州理工学院物理学教授。1965年,因量子电动力学方面的贡献获诺贝尔物理学奖。
费曼是“不可多得”的科学家、教育家和学者;这位风趣的哲人,许多方面都让人想起爱因斯坦。《别闹了,费曼先生》等传记作品,影响很大。
选文出自另一本费曼传记。其中,“只知道鸟的名字其实对鸟还一无所知”是关于学习、关于认知、关于发现、关于教育的著名典故。
读费曼,是收益,也是享受。(任余)
我有一个朋友,他是个艺术家,他有些观点我真是不敢苟同。他会拿起一朵花,说道:“看,这花多美啊!”是啊,花很美,我也会这么想。他接着会说:“你看,作为一个艺术家,我会欣赏花的美;而你是个科学家,只会职业性地去层层剖析这花,那就无趣了。”我觉得他在胡扯。首先,我相信,他发现花很美,其他人和我也能看到,不过,我可能没有他那样精妙的审美感受,但是毋庸置疑,我懂得欣赏花的美。而我同时还能看到更多的东西:我会想象花朵里面的细胞,细胞体内复杂的反应也有一种美感。我的意思是:美不尽然在这方寸之间,美也存在于更小的微观世界,这朵花的内部构造也很美。事实上,一些进化过程很有意思,比如,一些花开始有了颜色,就是为了吸引昆虫为自己授粉;这就意味着昆虫也能看到颜色。这就带来一个问题了:低级动物也能感受到美吗?为什么能称之为“审美体验”呢?所有这些有趣的问题都说明了一件事:科学知识只会增加花的美感和神秘感,人们对花更加兴趣盎然、惊叹不已。是的,只增不减,我弄不懂为什么有人不这么想。
……
我们家有一套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,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,我爸爸就经常让我坐在他腿上,给我读这套书。我们读恐龙那部分,可能那里描述了雷龙或者暴龙什么的,书上会这样写:“这家伙有25英尺(约7.6米)高,脑袋有6英尺(1.8米)宽。”这时,我爸爸就停下来,说:“我们来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。也就是说,假如那东西站在我们家的前院,它那么高,足以把头伸进楼上的窗户。不过呢,由于它的脑袋比窗户稍微大了些,它要是硬把头挤进来,就会弄坏窗户的。”
凡是我们一起读过的内容,爸爸都会尽量用现实生活中的事物来解释。就这样,我学到了一个方法——无论我读到什么内容,我总要设法通过这种思考方式,弄明白它到底在说些什么。你看,我小时候读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就养成了这种习惯。那时想到院子里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,这真的会让一个小孩子很兴奋。当然,我不害怕当真会有那么一个大家伙把头伸进我家的窗户里。但是想想看,这些庞然大物突然一下子就灭绝了,而且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,这真的非常、非常有意思。
那时候,我们常去卡茨基尔山度假。平时,我们住在纽约,卡茨基尔山是人们消夏的地方。去那里度假的人很多,但平日里父亲们都去纽约上班,周末才回到山中。我爸爸回来时,会带我去森林里散步,并且引导我观察树林里正在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情;其他孩子的妈妈看到我爸这么做,觉得这种做法简直太棒了,她们想让自己的丈夫也带上儿子去散步,可是他们不干;于是她们又去求我爸带上所有的孩子去散步,我爸也不干,因为他和我就像哥们儿一样——我们更愿意两人待在一起。这些妈妈只好作罢,等到下个周末的时候,那些爸爸不得不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散步。周一,爸爸们都回纽约上班了,我们小孩子在田野里玩。一个小伙伴问我:“你看!你知道那是什么鸟吗?”我说:“我可不知道。”他得意扬扬地说:“这是brown throated thrush”,他又加了一句,“你爸什么也没教你。”但事实恰恰相反,我爸教过我。他指着那只鸟对我说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?这是brown throated thrush,在葡萄牙语里,它叫……,在意大利语里,它叫……”,他还会说,“在汉语就叫……,用日语叫是……”等等。“你看,”他说,“你知道这鸟的名字,就算你会用世界上所有的语言去称呼它,你其实对这鸟还是一无所知。你所知道的,仅仅是不同地方的人怎么称呼这种鸟而已。现在,我们来好好看看这只鸟。”
通过这些事,父亲教导我要去“观察”事物。有一天,我在玩一种小孩子拉着玩的叫“货运快车”的玩具,小车斗四周有一圈栏杆,车斗里有一个球——我拉着玩具车,注意到小球滚动了,我就跑去跟爸爸说:“爸,我发现了,当我拉着车往前走,球会往后滚;我突然停下来,球就会向前滚。这是怎么回事?”他回答说:“谁知道怎么回事呢?一般来说,运动着的东西会继续运动下去;静止的东西也会保持不动,除非你用力去推它们。”他接着说:“这就叫作惯性,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。”这就需要深入理解这种现象了——他没有光告诉我一个物理概念,他很清楚:知道一个概念和真正懂得这个概念有很大区别,而我很早也知道这一点。他接着说:“如果你仔细观察,就会发现球并没有向后滚,而是你拉着车向小球移动;那小球是静止不动的,或是由于摩擦力的作用在向前移动,而不是向后移。”于是,我重新跑回来,把球又放在车斗里,然后从旁边观察。我发现爸爸说的是对的!我拉着车往前移动的时候,小球并没有往后跑,它是相对于车斗往后移动;但是相对于侧面,小球稍稍往前移动了一点,可以说是车斗的移动超过了小球而已。这就是我爸爸教育我的方式,活生生的例子,接着是探讨问题,这个过程毫无压力,都是些轻松有趣的讨论。
(选自理查德·费曼《发现的乐趣:费曼演讲·访谈集》,朱宁雁译,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年5月第1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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