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兆言
我不是个喜欢吹牛的人,偶尔也会胡说八道。攀龙鳞,附凤翼,野孩子冒认远家的阔亲戚,本是人间常情。譬如我过去就经常跟别人说,谁谁谁是我同学。
人总难免虚荣,吹牛不用本钱,说话需要谈资。有时候只是随口一说,却会带来麻烦,如某一天有人找上门来,说一大通好话,又恭维小说,又夸奖散文,弄得你晕乎乎,然后话锋一转,希望我帮他跟某领导打招呼,有一即将腾出来的肥缺,很适合他去担当。
真应该掌嘴,某一次饭局上,确实曾说过某领导是我的同学。我哭笑不得,只能连声推托说自己和领导的交情很一般,开不了这个口。虽然是老同学,其实很陌生,不过眼前这位更是真正的陌生,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。一起吃过一顿饭,还是别人埋单,席间热情敷衍了几句,谁想到后来这场戏。
像我这把年纪,像我这种学历,当官是正常,不当官才是意外。自己没捞上一官半职,还要趋炎附势,拿同学说事,应该面壁悔过才对。有了这教训,我倚老卖老,常要卖弄的不再是同学,而是学生。我当过一年大学老师,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资本,可是有过两个很有出息的学生,拿出来足以让人眼睛一亮。
这两个学生都是高官的大秘书,说学生,还有些水分。我只是当了班主任,做学生的老妈子,管管日常生活,也没正经八百地教过。政治学习,给他们放录音带;春游带他们去过一次琅琊山醉翁亭。快放假了,班主任照例训次话,我无话可训,板着脸说废话,说放假好好玩,怎么玩都行,别闯祸,别让我去派出所领人。
要说这两个学生可都是好孩子,听话,胆子小,其中之一,还是我亲手选定的班长。大学毕业,进了政府大院,从小秘书开始干,人老实,又肯干活,很受上司喜欢。学中文出身,不是跑腿,就是舞文弄墨,记得毕业不久,有一次遇到其中一位,问最近忙什么,回答说正在写材料。
再后来就有变化,提干,升官,权力渐渐大了,同学都以他们为荣,当老师的也跟着脸上沾光。学而优则仕,当官是最大的出息。然而结局预想不到,若干年后,这两个人一个自杀,一个判刑,让我感慨不已。都说做官也高危,我一直不太相信,为什么心目中的好学生,最后落到了这么一步。
据说腐败者最容易出事的,往往是好孩子,因为坏得还不够彻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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